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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铜时代. 正文 《韩非子·初见秦篇》发微

作者:郭沫若.. 分类:校园 更新时间:2022-01-31 23:11:50直达底部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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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

    现在《韩非子》的第一篇《初见秦》,在《战国策·秦策》里面是收为张仪见秦惠文王时的说辞,足见这篇文章的作者在汉时已经就有两种说法。

    宋人王应麟《汉书艺文志考证》引沙随程氏说:“非书有《存韩篇》,故李斯言非终为韩不为秦也。后人误以范雎书厕于其书之间,乃有举韩之论。《通鉴》谓非欲覆宗国,则非也。”举韩之论见《初见秦》,程氏认为范雎书,虽然所引列的根据并不怎么坚实,但总不失为一种新说。

    从前的人读书大抵是笃信古书的,凡是黑字印在白纸上的东西似乎都可信,而且要愈古的也就愈见可信。准此,《初见秦篇》的作者在以前的看法大抵是分为两派,不是认为韩非所作,便是认为张仪所作,沙随程氏说是不大为人所注意的。

    “五四”以来,读书的方法更加科学化了,对于一种书或一篇作品,假使有可疑的地方,我们晓得用种种方法去考察,在书外求证,在书内求证,总要把它弄得一个水落石出。有时考证所得的结果确是很精确的,读书的方法确是比前人进步了。

    关于《初见秦》作者的这个问题,近年来比较有贡献的是容肇祖先生。他有一篇《韩非的著作考》(初载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《周刊》一集四期,后收入《古史辨》第四册)认为《初见秦》是“纵横或游说家言混入于《韩非子》书中者”。在这时他是倾向于张仪说的,以为“劝秦灭六国,当是张仪之言”,他也引到沙随程氏说而表示怀疑:“以张仪说为范雎书,不知何据?”但他是坚决地反对韩非说的。

    其后容氏又写了一篇《“韩非子初见秦篇”考》(初载同上《周刊》五集五十九、六十期合刊,后亦收入《古史辨》第四册),对于这问题,作了更深一层的研讨。他详细地考察了“文章的内容”,约略把这文的时代考出了。因为文中多载秦昭王时事,足以证明绝对不是张仪所作。又据引文中下列一段史实而加以推论,也推翻了韩非作的说法。

    赵氏,中央之国也,杂民之所居也。其民轻而难用也。……悉其士民军于长平之下,以争韩上党。大王以诏(《国策》作“诈”)破之,拔武安。当是时也,赵氏上下不相亲也,贵贱不相信也,然则邯郸不守。拔邯郸筦山东河间,引军而去,西攻修武,逾华、绛、上党,代四(《国策》作“三”)十六县,上党七十(《国策》作“十七”)县,不用一领甲,不苦一士民,此皆秦有也。代、上党不战而毕为秦矣。……然则是赵举。赵举则韩亡,韩亡则荆、魏不能独立,荆、魏不能独立,则是一举而坏韩,蠹魏,拔荆,东以弱齐、燕,决白马之口以沃魏氏,是一举而三晋亡,从者败也。大王垂拱以须之,……霸王之名可成。而谋臣不为,引军而退,复与赵氏为和。夫以大王之明,秦兵之强,弃霸王之业,地曾不可得,乃取欺于亡国,是谋臣之拙也。

    这毫无疑问是指秦昭王四十七年白起破赵于长平,四十八年昭王听范雎之谋,“割韩垣雍,赵六城以和”时候的事,故尔容氏说:

    从上引的《初见秦篇》一段看,明是秦昭王时事。中间屡称大王,所谓“大王以诏(‘诈’)破之”,“大王垂拱以须之”,可证确为秦昭王时人所说的。……称秦昭王作大王的,就是与昭王同时的人,断不会为始皇十三年入秦的韩非所说。

    这样又把韩非说从根本推翻了,确实是很犀利的一个揭发,比较起一向的人所说的韩非忠于韩,不应人秦即劝其“举韩”,或与《存韩篇》相矛盾的那样心理上的证据,自然是更加可靠的了。

    《初见秦》的时代既已约略考定,其中的话“确为秦昭王时人所说的”,那么是不是就如沙随程氏所说便是“范雎书”呢?沙随程氏提出了范雎来作为本篇的作者,他的根据为王应麟所引列的,可惜过于简略,但我相信,他大约也是见到了上引长平之役的一段,知道了是昭王范雎时事,故尔他才推定为范雎的吧。不然他这样的结论是无法得出的。但可惜程氏的注意还欠周密,他已经触到了时代的边缘,而对于作者却是规定错了。容氏说:“《初见秦篇》所谓‘谋臣不为,引军而退,复与赵为和,是谋臣之拙也’的话,都是暗指范雎的,不应是范雎书”,这真真是一语破的,“沙随程氏的话”也的确是“不攻自破”了。

    作者既非范雎,但总得与范雎约略同时,是不是有什么线索可以断定为谁的呢?容氏关于这一层是很谨慎的。他说:

    《初见秦》一篇的作者,既不是张仪,又不是韩非,又不是范雎,而是在昭王时,范雎稍后的一人。究竟何人,尚没有确实的证据。或者急卒一点的会说是蔡泽。但是蔡泽是由范雎进用的,似乎初见秦时不当即数范雎之短。总之这篇说辞,或是一位不大著名的人所作。日久失名,或附之张仪说,或附之韩非书,与“舜、禹,天下之美皆归焉,桀、纣,天下之恶皆归焉”的事情相类。

    这儿提出蔡泽说出来,虽然采取的是否认的态度,但却不失为一个新的启示。不过同在《古史辨》第四册里面,又收辑有一篇刘汝霖先生的《“韩非子初见秦篇”作者考》,和容氏第二篇文章的见解大抵相同,而写得更为扼要。容、刘二氏在文字中彼此都没有提到,不知道是什么原故。刘文没有标出写作年月(就《古史辨》而言),也不知道是谁先谁后,或者是各不相谋地所谓“英雄所见大抵相同”的吧。但是刘氏是较倾向于蔡泽说的,在这一点上与容氏稍微不同。刘氏说:

    我看本篇历举秦人的失策,最后说到长平之战,一连五次称大王。可见上书时的秦王就是围大梁和长平之战时的秦王。我们知道这几次战争都发生在秦昭王时,可以知道这篇著作的时代必在秦昭王时。里面又说到前二五七年围邯郸的事,知道这篇必作于前二五七年以后。自这年到秦昭王之死,不过七年的工夫。这七年之中,东方说客到秦国而见于史书的,我们仅见到蔡泽一人,所以假定这篇是蔡泽或蔡泽之徒所作,有最高的可能性。

    这虽然也并不是肯定了就是蔡泽,但是是从正面提出了蔡泽说的,与容氏从反面来提出的态度不同。照情理上推测,或许是刘文在前而曾为容氏所见到的吧?假使是这样,那么打破了张仪说韩非说与范雎说,而提出了蔡泽说出来的功绩,便应该是写在刘氏项下的。

    二

    凭着容、刘二氏的开拓,我曾经对于这篇文章也过细地玩味过,觉得蔡泽说也依然不正确,而有另外一个更适当的人。

    先请说出我所得到的线索吧。

    《初见秦》这篇文章,骤看时好象泛泛地在反对一般的合纵,这是有点迂阔的。因为秦自惠王以来即采取连衡政策以破当时的合纵,而且在时间的经过中合纵的局势已经在渐就崩溃了。何劳你这位说客再来泛泛地反对合纵呢。照道理上讲来,他应该是专为某一次紧急的事态而进说。因此我们便应该注意他在开首一说到本题时便吐露出的这一句话:

    臣闻天下阴燕阳魏,连荆固齐,收韩(《战国策》作“收馀韩”)而成从,将西面以与秦强(《战国策》无“强”字)为难。

    这是点破了当时的时势。这一句话应该是很重要的主眼。这儿对于关东六国,在字面上独没有举出赵国,统言“天下”,也太含糊,到底是谁在“连荆”,谁在“固齐”,谁在“收韩”,差不多成了一个无头公案。因此,以前的人把这一句话便很忽略地看过了。我说是很忽略,有什么证据呢?有的,你从对于“阴燕阳魏”的阴阳二字的解释上也就可以看出。对这两字的解释有两种:《国策》高诱注以为“阴小阳大”,而《韩非子》旧注则谓“燕北故曰阴,魏南故曰阳”。象这样如以大小南北为说,那么,楚在六国中为最大,而且最南,何以不说“天下阴燕阳荆,连魏固齐”呢?这不是应该特别注意的地方而大家都没有十分注意的证据吗!我的看法是——在这儿所隐去的赵国其实就是“连荆固齐收韩”的主谋,它的地望正是“阴燕阳魏”的。再请看后文要收尾处的那几句话吧:

    臣昧死愿望见大王,言所以破天下之从,举赵,亡韩,臣荆、魏,亲齐、燕,以成霸王之名,朝四邻诸侯之道。

    这儿便把赵国点出了。而且反过来又说:

    大王诚听其说,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,赵不举,韩不亡,荆、魏不臣,齐、燕不亲,霸王之名不成,四邻诸侯不朝,大王斩臣以徇国。

    无论反说正说,都是把“举赵”列在第一位的。这正足以证明在说者进说时这一次的合纵是以赵为盟首。赵国正在打算联合关东诸侯以与秦国为难。但关东诸侯也并不是全面参加,而是局部合纵的形势。何以见得呢?你看说者在言“举赵”之外,对韩则言“亡”,对荆、魏则言“臣”,而对燕、齐则言“亲”,便明白地透露出了这个消息。这便是说者在进说的当时,正有着这么一次的合纵运动,除以赵为主动之外,韩、魏、楚是响应赵国的。而燕、齐则采取的是中立态度,不用说是对于赵的好意中立。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。象这样以赵为主动,以韩、魏、楚为同谋,而燕、齐中立的攻秦举动,在长平之役乃至邯郸解围以后,秦昭王逝世之前,在史册上是不是有可考见的呢?有的。这样的一件事情就发生在秦昭王五十一年的五月!

    我们再请翻阅《史记·赵世家》吧。那儿在邯郸解围后的次年,也就是秦昭王五十一年,明明纪录着:“五月,赵将乐乘、庆舍攻秦信梁军,破之。”这在《六国表》,于魏书在安釐王二十一年,言:“韩、魏、楚救赵新中,秦兵罢。”于韩与楚,各书“救赵新中”。可见这一次的军事行动正是赵主谋,而韩、魏、楚为同盟,而且是承继着邯郸解围的胜利余势而来的。信梁,据张守节的《正义》,是秦将王龁的号。在这一次,王龁又是打了败仗的。

    这件史实既有证据,那么《初见秦篇》的绝对年代便更可以推定了。据《秦本纪》,昭王五十年十二月“武安君白起有罪死;龁攻邯郸不拔,去,还奔汾军”;足知邯郸解围在秦昭王五十年十二月。而本篇的作者即是在这时之后,并在王龁再败于新中之前进说的,可见《初见秦》的绝对年代便是在秦昭王五十一年的头三四个月里面。

    就这样把本篇的绝对年代限定了,于是我们便可以得到一个断定:蔡泽说也不能成立。

    怎样说呢?请看《史记·蔡泽列传》吧。蔡泽本是燕人。曾经游历赵国,被逐。后入韩、魏,在路上又遭到抢劫,砂锅土罐都被人抢去了。继后“闻应侯任郑安平、王稽皆负重罪于秦,应侯内惭,蔡泽乃西入秦”。考《范雎传》,郑安平降赵在秦昭王五十年,“后二岁,王稽为河东守,与诸侯通,坐法诛”,则在昭王五十二年。蔡泽既在“郑安平、王稽皆负重罪”之后入秦,可见他的入秦年代是在王稽伏诛之后,即不得早过昭王五十二年。这和《初见秦》的绝对年代不合,故尔作者为蔡泽或其徒之说便不能成立。

    三

    蔡泽或其徒之说既不能成立,本篇的作者是不是还有可以推想的余地呢?

    我认为是有。

    先且把我所想定的人说出来吧,那便是后来为秦庄襄王和秦王政的丞相的吕不韦。

    吕不韦初入秦的年代本有两说,据《史记·吕不韦列传》是在秦昭王四十八年前。秦王政即位时年十三,逆数上去,当生于昭王四十八年的正月。不韦入秦为子楚(即后来的庄襄王)运动王位继承权的事是叙述在秦王政诞生之前的。那么吕不韦的初入秦便是在昭王四十八年以前了。

    据《战国策》则在秦昭王死后,孝文王在位的时代。按照情势上讲来,《战国策》是错了的。秦昭王在位五十六年而死,孝文王即位仅一年而又去世,如除掉服丧期(据《秦本纪》仅一年),则在位仅仅“三日”。在这样短促的期间而且又有丧事,吕不韦在这时才开始活动是有点不近情理的。

    吕不韦初人秦之年应该以《史记·本传》为正,但《本传》把这件事叙在秦王政出世之前,即吕不韦初人秦当在秦昭王四十八年之前,与《初见秦篇》作于昭王五十一年初头的考定不合。那么我怎么能说这《初见秦篇》的作者是吕不韦呢?要解答这个疑难是可以不费事的。《初见秦篇》的文字本身里面并没有“初见秦”的字样,题为“初见秦”只是纂辑《韩非子》的人任意安上的名目而已。当然文中也说“臣昧死愿望见大王”,这如标题为“初见秦王”是说得过去的,但并不能解释为作者的初次入秦。再者文中已自称“臣”,说出“为人臣不忠当死”的话,可见说者已经是秦的属吏,故所以又说“内者量吾谋臣,外者极吾兵力”,“内者吾甲兵顿,士民病,蓄积索,田畴荒,囷仓虚,外者天下皆比意甚固”,完全是内秦而外中夏的口气,而且把秦已经称为“吾”了。这更足以证明作者决不会是初次入秦的说客了。

    那么我们更应该探讨,吕不韦在秦昭王五十年与五十一年之间,是不是有过入秦的事实呢?有的。《吕不韦列传》恰恰叙述着有这么一件事:

    秦昭王五十年使王(龁)围邯郸,急,赵欲杀子楚。子楚与吕不韦谋,行金六百斤予守者吏,得脱亡赴秦军,遂以得归。赵欲杀子楚妻子。子楚夫人赵豪家女也,得匿,以故母子竟得活。

    据此可以知道在邯郸围城的时候,子楚是丢下了自己的妻子,同着吕不韦逃走了。“脱亡赴秦军”究竟是在五十年的哪一月虽不得而知,但他们“遂以得归”,应该是在邯郸撤围,秦兵退却的时候,即是当年的十二月。再加上途中的时日,那么子楚与吕不韦的回秦便约略在五十一年的初头了。这与上面所考定的《初见秦篇》的绝对年代恰好相合。因此我敢于推定《初见秦篇》的作者应该就是吕不韦。

    说为吕不韦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没有呢?我感觉着丝毫也没有。

    第一,吕不韦早就在做子楚的“傅”的,他早就是秦的属吏,故尔他尽可以称臣而效忠,内秦而外六国,以秦国为自己的国家。

    第二,他在五十一年的入秦虽不是初次,但他的得见昭王可以是初次,甚至是一直没有机会得见到昭王。而在四十八年前初次入秦时,他仅仅是以珠宝商人的资格从事秘密活动的,那时是更没有资格得见昭王的了。

    第三,吕不韦是由邯郸的重围中脱出,由赵归秦的,赵的现状和军事活动在他当然明了,这和《初见秦篇》作者的条件也恰恰相应。作者由于熟悉赵国,而且秦、赵当时正纠缠不清,故尔一开口便是“天下阴燕阳魏,连荆固齐,收韩而成从,将西面以与秦强为难”,把主动者的赵竟至“心照不宣”了。

    第四,怎样“以成霸王之名,朝四邻诸侯之道”,文中虽然没有说及,但说到“战者万乘之存亡也”,又说到“战战栗栗,日慎一日,苟慎其道,天下可有”。可见作者并不反战,而却主张戒慎,与《吕氏春秋》里面所表现的思想颇相符合。(参考《十批判书》中《吕不韦与秦王政的批判》)

    第五,战国时的政治主张本有三种作风,即是王道、霸道、强道。商鞅初见秦孝公的时候,先说以王道霸道,不合,后说以“强国之术”,始见信用(《史记·商君列传》)。《荀子》也说:“王夺之(其)人,霸夺之与,强夺之地。”(《王制》)“强”是纯粹的侵略政策,用现代的情形来比附,有点象法西斯主义。《初见秦篇》屡言“王霸”,而隐隐反对“强”的主张,这种思想的色彩也和《吕氏春秋》的思想体系没有什么抵触。

    准上,我感觉着:

    一、《初见秦篇》的著作权实在是应该划归吕不韦,假使改收在《吕氏春秋》里面作为附录,倒是更合适的。

    二、题目不应该标为“初见秦”,应该改为“吕不韦说秦王”,或者还他个无题也可以。

    三、《战国策》是冠以“张仪说秦王曰”,这可见《战国策》一书有汉代纂录者的主观见解的窜入。

    四、误收入《韩非子》的原因,是因为吕不韦与韩非的时代衔接:《韩非子》第二篇的《存韩》,性质与《初见秦篇》相类,在秦博士官所职掌的官文书中大率是同归在一个档案里面的,后来纂录《韩非子》的人得到这项资料,没有细读内容,便糊里糊涂地弄成张冠李戴了。

    五、因此《韩非子》一书中的各篇的著作权都应该从新审定。其中必然还有性质相同而被误收的东西。例如《解老》与《喻老》便又是一个例证。这两篇的作风和见解都不同,而且所据的《老子》的底本也有文字上的出入——如《喻老》引“咎莫憯于欲得”,《解老》“得”字作“利”;《喻老》引“子孙以其祭祀世世不辍”,《解老》“辍”字作“绝”。象这样,两篇也同样不会是出于一个人之手。我的看法,《喻老》是韩非的东西,《解老》是佚名氏的,理由此处从略。

    一九四三年十二月十八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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