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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祝 正文 终章 尽别、远去

作者:古桥头 分类:历史 更新时间:2024-03-07 11:42:00直达底部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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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时辰已至,四面的钟开始嘀嗒作响,在整个房间内环绕。机械的拨动虽然并不悦耳,却足以令叶永甲重归平静。他思考一阵,顿时收了泪站起。尚有许多事要等着他做。

    他上前将椅子踢开,低头望着那个渐为冰冷的面庞:眼神中未有一丝怨意,只是如往常那般,惆怅却也安之若命。

    仍是在密闭的钟室,叶永甲再次与她的目光相碰撞,眼前迅疾地闪过了一段段画面,当初的对话又在他耳中回响——

    ‘这些钟发出的声音,如跟着心在跳一般……’她款步行着,捂着心口。

    ‘你也喜欢么?’崔氏仰头一笑。

    ‘我是活生生的人,对吗?’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但这一切突然如烟消散,将叶永甲拉回到了现实中。他不胜惘然,颤抖的手抚过她的额头,慢慢挪至脸颊;微风把她鬓角的发丝吹起,从他的手背上拂去。

    不久,钟室内搭好了简易的灵堂,棺木就盛放在最中央,桌案的灵牌上写着:‘爱妻崔氏之位’。

    叶永甲披着丧服,拜了三拜,点了三支香,插在香炉之上。他偶然瞥见那个‘氏’字,愣了许久,终是一哀叹,惨淡地笑道:“崔姑娘,时至今日,我竟还不知你的名字。你一辈子为别人而活,为这世道自屈自抑,却连个名字也没留下……吾一为夫人泣,二为天下悲!”

    说罢,回转身去,见自鸣钟的指针将要走到午时了。几缕微弱的阳光从门缝穿透进来,也仅仅照着叶永甲的左半边脸,房间内依旧是昏暗无比,令人窒息。

    他将椅子拖来,盘腿坐在上面,紧闭双眼,衣袖随风飘起,显得身体摇摇欲坠。他静下心,听着指针的响动愈发清晰,愈发急迫,并开始混杂着不知何处的脚步声。

    他来不及回忆一切,但模模糊糊记得斜阳下的卫怀,大笑的蔡贤卿、颤颤巍巍的柳镇年……

    “吾等奉皇上钧旨,特来捉拿乱党!”

    他睁开眼,目光决然。

    “其他人都到齐了,怎么只有刑部的新官没到啊……”万和顺与同袍悠闲地下着棋,不时向门口轻瞥。

    “或许是人家新得了官,正要享受一番呢。”众人窃笑。

    “是谁人在议论老夫?”

    万和顺听见这声音熟悉,手中棋子不觉落地。仰头看时,一人自屏风后转来,正是陆放轩。

    “啊呀,老朋友来啦!”万和顺大笑着,辞了棋局,近前与放轩套起了近乎,“朗清兄,你我可算是不倒翁了,熬走了老的,如今又熬走小的,恐怕该咱们唱对台戏喽!”

    陆放轩笑了笑,正欲答话,身旁有一小吏禀道:“主犯、从犯业已押到,请诸位大人入堂开审!”

    同袍便叫着众人一齐出去,匆忙赴往大殿,准备会审。

    叶永甲被安排在大殿的南面,与崔乙站在一处。后者悄悄与他搭话,他却不为所动,只将一双冷眼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,不过顷时,众人就都各列左右,把一份份案卷分别放在桌上。

    “咳咳,”太子坐在北面,用一声咳嗽结束了喧哗,朝天拱着手道,“本王今奉父皇之命,总领此事,审问诸贼。且父皇之意,是要彻底揭露这些逆贼的罪行,故而允许五品以上京官尽来与会,使人人皆知叶党之罪恶,知朝廷开诚布公之苦心。好了,葛御史你一条条说罢。”

    葛明为站于右侧,手捧案卷,读道:“第一条罪:结党营私、任人唯亲。据我等调查得知,当初明晖光擅用大权,私下交结新科进士,为叶贼收拢吕廷赐、董晟等人,并使他们迅速升迁;崔乙更因其内弟身份,鸡犬升天。叶贼,关于这点,你认不认?”

    崔乙见叶永甲许久不言,心里干着急,暗拽他的衣袖说:“此时百官俱在,您怎能任着他们侮辱诋毁?虽说不免一死,总要争个名节吧?”

    “死便是死,毫无意义……”叶永甲发着怔,摇了摇头,“你看看周围这些人,就算我们能剖明心迹,谁又能替我们说话?在现有制度的运转下,新政本身的价值已被否定,何况附着在它上面的所谓‘事实’呢?如今的事实只会是残缺不全的碎片。在人们只能看到碎片的世界里,你是无法辩解的。”

    崔乙大抵听懂了他的意思,但终究不以为然,激愤驳斥道:“我们结党,无非是应对之举。当时你们这些号称清流的,不是率先结了党吗?如果我等坐以待毙,新政如何施行!”

    众官员听了,无不哄笑。葛明为更是正色回答:“你听见笑声了吗?足以说明你们的谎言不攻自破!小人以利相聚,用新政搞乱国家,就是你们的利!”

    崔乙仍想再辩,奈何周围骂声滚滚,根本插不上话,气得双眼直瞪,咬牙切齿。

    “看来你还不服气……”葛明为冷笑一声,又抽出另一份公文,“那这次事件,你又作何解释!”

    “说来听听!”崔乙喊道。

    “河南巡抚上报,崔乙为保全贼势,欲封锁当地饥荒消息,不令朝廷赈灾……”葛明为读到这儿,声音也不禁颤抖了,“你这厮行事如此凶残,怎么对得起天下苍生!”

    大多数官员初知此事,亦不胜愤慨,互相议论:

    “这些贼子视人命如草芥,竟还敢振振有词……”

    “只有禽兽才会与这些人为伍……待我写一本《权奸事迹》,给后世君子引以为鉴!”

    崔乙听着,忍耐住胸中闷气,答道:“新政原本不会到那样的地步……可是你们不停地暗中破坏,不停地诬陷打击,巴不得我们治下闹出乱子……天下百姓的命不过是你们的棋子,竟还有脸义正辞严地指责!”

    葛明为道:“你这话只能骗了自己,却骗不过王法皇宪!”

    崔乙笑道:“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,怕什么王法!”

    “你不会以为自己仅靠着一死,就可以名垂青史吧?告诉你,做什么都晚了!”

    “崔某从来不在乎什么青史,毕竟它只为一部分人说话;只求不亏负平生理想,不愧天地。此心此志,有鸿雁可以托付,足矣!”

    太子听闻大怒,用力一挥衣袖:“还容那厮胡说八道什么!快念了罪名,送他们出去!”

    葛明为慌忙与刑部、大理寺核对了一遍判词,方才拍案喝道:“罪人崔乙,莫再多言了!案情已结,依律,将叶永甲家财抄没,流放邕州大牢,永世不得出狱;崔乙系为从犯,剥夺官职,收押诏狱;至于万羽之、董晟诸人,皆降罪一等处置!”

    当即就有军人架着叶、崔二人的手臂,套上木枷,拖了出去。崔乙只是大笑。

    待走出殿外,叶永甲望着崔乙那全然不服的神色,眼中流露出欣慰的光。崔乙从未见他有过这副模样,倒是有些得意:“姐夫,你看见了,我是给你挣回一点颜面了吧?”

    叶永甲笑道:“你也是心大,都到这时候了,还显得满不在乎……”

    二人一边说着,一边被推入一段稍暗的甬道,不料迎面与董晟、万羽之二人撞上。那二人下意识地打算施礼,双手却不能挪动,只好略躬身子。

    董晟忙问:“陈党给您定的什么罪?”

    “依照旧例,流放边地而已。放心,我暂且死不了。”

    万羽之松了口气:“太好了,董兄当初所做的努力没白费。”

    叶永甲五味杂陈地看向董晟:“早知今日,不如放我干脆利落地死,不失一个壮烈之名;留在世上,反而眼睁睁地看着更多的人因我死去、因我悲怆,却做不出哪怕一丝改变,受这最大的痛苦……”

    众人听了,好像被戳中了心事,都低头缄默,没了回应。

    “算了,别的不必提了,”万羽之道,“新政结束了,我们也该消声隐迹了。或许有后来者吧,但愿他们领悟那些遗憾,而不仅是怀缅它。向前走吧,回头毫无意义。”

    说罢,便一起郑重地作了最后的告别,各自离开。

    “陈大人,我们终于胜了……”

    葛明为将供词呈上陈同袍的时候,不禁喜极而泣,

    “铲除掉奸臣,国家终于要迎来朗朗乾坤了!这是葛某多少年的志向,被陈公您完成……下官在有生之年,看到天下大同的希望了!”

    葛明为又感激涕零地说了半天,陈同袍面无表情,待他将一片真心托付完之后,便摁着他的手道:“陈某……还有件事要麻烦您。”

    “您吩咐!您吩咐!”他猛擤着鼻子,满含期待地回答。

    “蓝渊是东宫的心腹,如今仍关在监狱里,没有放的意思,殿下很焦急呀。万望您打点一下内侍省,在皇上前面美言几句,好请他出来继续做官。”

    葛明为的泪水突然停了,愣得眨眨眼:“什么?他……可是个十足的小人,叫他出狱,岂不是容他滥杀无辜!恩公明察!”

    “蓝渊是我们的同僚,怎可污蔑为小人?对了,另有件事,”陈同袍的面部纹丝不动,从袖筒内掏出一份名单,“上面所写的都是依附陈党的官员,这帮人该贬就贬、该杀就杀,由你带领御史台去处置。”

    葛明为抬起泛红的眼睛,仔细看了一遍名单,吃惊地说:“这里面有……不少无辜吧?我不信叶党有这么多人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是本官和同僚们斟酌商定,最能代表各方的利益。你如果不愿意,皇上那里如何交代?

    “可……”

    没等他发问,陈同袍就不耐烦地拂袖而去,他怔怔地站在原地,感到天塌了下来。他不相信,于是赶回家里,费劲地翻阅着圣贤们的经典,紧盯每一个字眼。难道没错?他心里想,陈同袍不偏私,亦不刚愎自用,事事依合着礼度,与士大夫同进同退,不像叶党那样标新立异,全无仁厚之心。

    莫非……是圣人们错了?他惊起一身冷汗,合上书,连忙打断了这个危险的想法,随后袭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绝望。他独立在肃杀的庭院,每徘徊一步都似乎将自己的心灵撕碎。不,不能怀疑!他最后妥协了,然而换上了一副冷峻的面孔。

    与当年铲除‘柳党’一样,京城内大肆庆祝起来,宫里也排了不绝的宴席。待新的早朝开始,已是三天之后。

    陈同袍从上朝就心事重重,皇上尚未开口,他就出班跪奏:“臣有一事相请。”

    “说罢。”皇帝在纱帘后安稳地坐着,握紧匕首的手松开了。

    “臣今心事已了,情愿告老还乡、颐养天年,请陛下即刻批准!”陈同袍免冠顿首。

    皇帝稍显愕然,片刻才逐渐扬起诡异的微笑:“好,好!念在陈公有莫大功勋,赐卿宅第一座,就此回乡吧。你的位置,朕就命陆卿替代吧。”

    陆放轩激动非常,敬佩地瞅了陈同袍一眼,然后到皇帝面前来了个三拜九叩:“微臣谢主隆恩!”

    他这样一带头,众臣都觉得要有所表示了,大殿上顿时响起阵阵嵩呼:“陛下圣明!陛下圣明!”

    陈同袍此时也高提起嗓子,附于其后:“祝陛下之江山永固,祝天下自此清明!”

    大同街的日子仍如往常一样热闹,酒铺里挤满了人,到处是吆喝的叫卖声,车马往来如梭。新政仿佛一阵轻风,须臾便刮走了,并无给这世上留下一丝痕迹。叶永甲被两个官吏押着,匆匆走过嘈杂的街道,见车夫仍穿着破烂的布衣,数着手头的两三个子;不显眼的穷人们穿过窄巷,睁着空洞的眼珠;以及被抬出城外,千篇一律的干瘦尸体——和自己来的时候无甚差别。

    他听见两个公人谈着话:

    “现在这日子不好过喽,万和顺与陆放轩二人争权,往每个衙门都塞了自己的人,我们都得调走。”

    “看来朝野又要分万党、陆党了,唉,无休无止。皇上怎么不管呢?”

    “恐怕这更有利皇上控制。”

    “别、别胡说!”

    叶永甲正出神地听着,却没注意到身后一个乱跑的妇人。那妇人慌慌张张,不小心踢倒了路边乞丐的木碗,竟仍要向前。

    “这不是陈公的卓夫人吗?”兵丁见了,上前拦住,“您要找谁?”

    那妇人说:“陈大人这么久都没回来,我想打听打听他……”

    叶永甲听得那夫人的声音耳熟,猛然从公人的对话里跳出来,回头一望,不巧正与她四目相对。

    没记错的话,她叫做卓冷屏。

    冷屏呆住了,眼中仿佛饱含了一万种的情绪;而叶永甲只是微笑,再平常不过的微笑了,随后在日光的照耀下模糊开来,在攒动的人群中慢慢消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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