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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：未央雪
【未央宫】
没有人注意到刘稚一个人离开了城头，沿着长长的石阶下到了向着未央宫走去。
卫立凰善战，未央宫内各处都已经做好了准备。甚至在石阶入口旁，拆了两座角楼，备好了石料与重木。三处宫门旁都备好了石料。叛军大军进攻的时候。当然不会只选择一处宫门，然则城中人手不够，只能勉勉强强守一处，卫立凰是准备将这三处堵死。
刘稚叹了口气，卫立凰这是准备与城共存亡了。
迈着沉重的步子，入了内殿，瞧着空洞洞的未央宫内唯一的人，刘稚叹了口气。
“明姨，请您上楼观战。”
城下方的叛军大军已近，数千持着长弓的叛军士兵手开始做起了齐射地准备。
卫立凰手按长剑，沉默行于城头之上，不时发出几声号令。
他们手中没有足够的箭矢供他们使用，他们不可能像叛军的士兵那样肆意的射击。四角上虽然拥有四座架设了破城弩的角楼，然而叛军大军数万，他们又能打死多少？
叛军的攻势猛烈袭来，刘稚已然从宫中走出，现身城楼，临高观望战局。
惨烈两个字简直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情景。
有备而来的叛军无比凶猛。
云梯搭在城墙上，前锋部队黑压压地扑上城墙，手脚并用地往城墙上爬着。他们的表情是狰狞的，绝不畏惧死亡的。
在卫立凰的调度下，城墙上的士兵们手中万箭齐发，射向城楼下正想攀爬的士兵。无数的哀嚎从城墙下传来，爬在前首的士兵从云梯上垂直衰落，跟在后面的士兵奋勇地继续前进，连看一眼同伴的时间都没有。
有些士兵躲过了重重危险，爬到了城墙上，然后被斩落下城头。鲜血淋漓挥洒，断肢随处可见。在战争中，无法看到渺小的个人，所看到只有一方强大，一方弱小。
弱小的一方注定死亡。
“谁去冲杀一番？”卫立凰看着身后诸人，城楼上沉寂地如同死水。卫立凰身后三人笔挺地站在城楼上，面面相觑，眼神中交流着不为人知的情绪。
白虎段刍吾大步跨出，朗声道：“我。”
“不行！你家单传，你又没娶妻生子，你不能去。”
卫立凰的吼声很嘹亮，城墙上的士兵全听到耳中。连刚到的明姬也怔了，刘稚也抿唇不语。
“就是因为我无妻无后，才应去，一条命就是全家。难道让你去吗，我家中只有我一个！”白虎段刍吾一句句地反驳回去，还露出得意洋洋的笑脸，仿佛他占了上风似的。
鼻间一酸，卫立凰忍住落泪的冲动，挤出笑容：“那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。”
白虎段刍吾立刻跳了起来，大咧咧地张口笑，转过头，他又大声喊着：“儿郎们，谁愿陪老子去杀狗？”
他的高喊气宇充沛，传遍了城楼的每一个角落，传进每个士兵的耳里。每个士兵都抬起头，望想城楼。先是一只手，然后两只，三只，像星点之火，呈燎原之势，无数只手高高举起，士兵的眼睛中透出勇气的光芒。他们中有的是不惑之年的老兵，有的是未及弱冠的少年，就这样争先恐后地举起手，惟恐落下。
不仅是明姬，刘稚和卫立凰都愣住了。
这些士兵们蓬头垢面，疾病，伤残......
有不少人都受了伤，如今只能粗略地包扎着，还有些士兵左手伤了，右手拿刀，右手伤了，左手持戈。那满目的创痍，观者无不动容。面对这样的情形，即使无情如刘稚也偷偷背过脸，抹去那盈然划落的泪，回过身，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容：“勇者无惧，你们是英雄！”
英雄。
前朝，后世，有无数人用笔描绘过这个字眼，它们或是开创新时代的先锋，或是拯救民众于危难的侠客，或是领导体制变革的政客。
但是现在，英雄，仅仅是用来形容这些高举臂膀的士兵。他们所流的每一滴血，最后会汇聚成渊源长流，流淌在雒阳城下，灌溉这片苍茫大地。
战鼓又起，叛军大军又开始攻城。
段刍吾带着一千守兵，从正门冲出。
站在城墙上俯视着战局的卫立凰第一次觉得人类的语言是如此匮乏，他只能用悲壮这个词来形容他所见的一切。
叛军大军倾力进攻，段刍吾带兵迎上，军号铿锵，金戈铁马。在嘶吼咆哮中，这场势力悬殊的争斗拉开了序幕。
无论如何，叛军精锐的勇猛气势是不容否认的。他们如狼，如虎，见人就砍，密集的队伍像黑色的河流。只是这份勇猛却被白虎段刍吾的疯狂所遮蔽，他们是放出牢笼的雄狮，喘着粗气，把手中的刀剑挥舞着，那种玉石俱焚的欲念，把那些叛军精锐都震撼住了。
虽然人数有差距，但是他们在叛军的大军之中穿梭纵横，每次都让叛军大军损失惨重。
同伴死了，他们踩着尸体而上，身上中了刀，继续扑上去。疯狂的杀戮，四周漂浮着浓浓的血腥味，耳边尽是惨叫和怒吼。
叛军大军一次又一次气势汹涌的攻击都被这支千人劲旅粉碎，尸体一点点的增加，在宫门口渐渐堆积起来。
“将军，他们......”刘烨在中军剑旗下平静地欣赏着眼前的杀戮，只是眼中却因为白虎的出现而平添了几分疑惑。
未央宫的守军不过是些疲军，纵使有着鹰眼的高手协助，到底是不能和叛军精锐相比的。只是今日这些守军怎么会是这样可怕？
野兽。
他们是野兽。
只知道杀戮的野兽！
楚狂凝着脸，沉重无比地看着眼前的尸山血海，最后肃然回答：“毕竟是虎甲营，骨子里有着傲气，他们......是骄傲的。”
骑马上前，冲到队伍的中间，楚狂重新调整队伍的排列，占了人数上的优势，用团团包围的方式，以实对虚，以虚对实，耗费这支无根之旅的实力，一点一点地剿灭。
这个战术显然非常有效，一千的守军拼杀了一个时辰，人数越来越少。只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视死如归的打法。他们依然勇猛，奋不顾身地冲前杀敌，一点都不在乎己方还剩多少人。
因为他们心中都有一个信念，在他们身后，是他们的雒阳城。
虎甲营，只能进，不能退！
当刘烨和楚狂看到前方冲过来白虎段刍吾，红着双眼打飞箭矢冲向中军所在，身上被火矢穿透而过的数个伤痕周围还散发着被烈火炙烤过的肉香。
无畏地向前冲，目标直指刘烨。
刘烨的心似被狠狠撞击了一下，想要张口喊，也不知喊什么。身边的侍卫纷纷弯弓，转眼，白虎段刍吾就变成了刺猬，直到他笔挺地摔倒在地，那一双血红的双目依然圆睁着。
“五位圣兽中郎将之一，虎甲营统帅，白虎段刍吾。”
刘烨身畔的楚狂缓缓向刘烨道出了白虎段刍吾的来历。
“葬了！”刘烨简洁地命令着。
楚狂随即命人前去把白虎段刍吾的尸体拖开，对于刘烨的命令，没有人提出疑问，即使是敌对者，但身为军人，他们是崇拜英雄的。
英雄，即使死了，也应该被尊重。
“那个蠢货！”
站在城墙上的卫立凰在看到段刍吾单骑冲向叛军军时，发出呜咽声。
手中挥舞着军令旗，刘稚偏过头，清楚地看到卫立凰的眼角流出晶莹的液体，心头一阵怆然。回头再观战场，一千士兵，尽数战死在沙场上。城墙下，堆积着重重尸体，大量的鲜血染开，犹如在大地上开了一朵血艳的牡丹花。
“守不住了！”叛军虽然因为刚才的突击死伤惨重，但人数依然是未央宫的七八倍。未央宫被破只是时间问题。
“楚狂疯了，他不休整队伍打算就这样攻过来？”
闻言，卫立凰看向前方。本应稍做休整的叛军军重新在排列集结。也许是受了刚才突袭的刺激，也许是因为楚寒的失踪，楚狂显然不打算再给未央宫任何喘息的时机了。
眉心深深折起，卫立凰走上前，高举手中军令旗，轻轻一挥，城墙下的士兵见到信号，立刻排列成队，分布在城墙内，各司其职，准备应战。
刘稚走到卫立凰身后，直到城中整装以对。
“陛下还相信能保住未央宫吗？”
“不知道，”临高而望，俯揽苍穹，虽然他身负天子望气之术，然而这天地之弈，他如何看得透，“人，总是要有希望，不是么？”
叛军已经像黑水般的涌到了宫门之下，这很显然是破城前的倾力一击，偌大的队伍中没有一个人说话的声音，只有刀剑间发出的摩擦声，征战了一天，他们的身上沾满了血污，刀早已不复明亮，而是渡上了一层暗红，他们沉住气，慢慢地靠近雒阳城的城门，踩过了堆积满地的尸体，其中一大半曾经是他们的同伴。
时间似乎被停止了，越发显得漫长，所有的视线都投射在城墙下，雒阳城的守兵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。
死亡的阴影盖天袭来。
刘稚运起真气，对未央宫下的叛军大军们高喊着：“刘烨，孟津王家的老二......快快住手。”
刘烨和孟津王次子闻声一怔，抬头向着未央宫上方看去，然后看见了一幕让他们心悸不已的景象。
“明姬！”
“明姑娘！”
看着突兀出现在未央宫之上的绝色佳人，刘烨和孟津王次子忍不住惊呼出声。即便是楚狂和蒋中正二人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。
刘稚在明姬身边对着下面在喊话：“先不慌着打，朕带明姨来看你们了。”
听到这句话，不少人产生了要吐血的冲动。刘稚霸道无情，但谁也想不到，他竟然会无耻至此，拿刘烨和孟津王次子最钦慕的女人作为要挟，更关键的是，这个女人还是傅人心家的人，要是不小心让她有个好歹，在场一干人物没一个逃得了。
然而只有刘稚知道，在看过了白虎段刍吾的拼杀之后，他已逐渐开始从霸道无情的气里摆脱出来。
舍却冷酷，多了些随性。
这样的刘稚是可爱地刘稚，是潇洒的，是无耻的，是可怕的。
无论刘烨和孟津王次子再如何有城府，都不由愤怒了起来。孟津王次子厉声喝斥道：“刘稚！你无耻！”
刘稚回骂道：“你才知道？”
孟津王次子心中也是愤怒无比，但他却在第一时间内对身旁的楚狂说道：“让他们暂时退下！”
楚狂皱了皱眉头，然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，孟津王次子仁厚。较之孟津王次子，世子刘烨虽然同样希望暂时退兵保下明姬，但他决计不会亲自开口。
为一女子而平白折损士兵，放弃攻打，这样的声名他是不会留下的。
对于军人来说，当此你死我活之刻，根本不该有任何的犹豫。所谓投鼠忌器，不过是怯懦。然而楚狂终究不懂，有时候怯懦的别名，叫做人性。
况且，谁又能保证，孟津王次子此时为一女子而展现出的退让不是他故意展露的弱点呢？论起阴私无情手段，孟津王次子可不比刘稚差，甚至在刘烨看来，更胜一筹！刘稚这时候的表现没有什么人性，他只是算准了叛军的两位皇子必然会有一人退让。
刘稚对身旁的明姬行了一礼，微笑道：“看明姨您的了。不论叛军中的谁最后妥协出任何决定，想必对彼此都会非常不爽吧。”
卫立凰倒吸一口冷气，看着刘稚说道：“陛下连这都计算在内？”
他是个纯粹的军人，虽然不赞成刘稚把明姬推出来，但不得不承认效果。
刘稚扭头看了一眼满脸冷峻的孟津王次子和他身旁的蒋中正，说道：“我在计算的东西，还有很多。别看刚刚叫停的是孟津王次子，如果今日他独自领军攻打，决计不会在意明姨的死活，反倒是沉默的那位世子，是真性情中人。”
“就算不放箭，叛军大军还要攻的，只是没了箭雨的依托和压制罢了。”刘稚微微低头说道，“朱雀，你先准备一下。”
卫立凰看了他一眼，吩咐手下将明姬重重保护在内。
明姬一袭白衣，傲立城头，抬头间，凉意点点落在面上，她茫然望天，雪如鹅毛，飞絮满天，漫漫飘荡，天地莹白。
“下雪了？”
“是春雪！新一年的开端，代表春天来了！”不知是谁在她耳边解释着。泪水模糊着视线，她四顾着，萤洁的雪花飘落大地。
“攻城！”
刘烨佩剑高举，遥遥指向前方班驳的城墙上。
看着叛军的士兵们露出了疲惫，看着鲜血流在了未央宫下的大地上，看着孟津王次子对着城头上那倾国倾城的佳人忧虑过甚的双眼，入目的一切，在他心中燃起一把火，越烧越旺......
眼前隔着雾似的模糊，透过身畔的将士望到的前方却又异常清晰，那些未央宫的守兵狼狈中带着坚毅的身影，和未央宫高耸华丽的宫墙似乎融成了一体，伫立在前方。
独自向前，楚狂和蒋中正等人跟在其后，一路来到队伍的前方。
“下雪了！”
本以暗色浮沉的天空飘落着雪花，翩飞如蝶，沉寂的战场上莹白纷乱，雪色落在了叛军如墨的军服上，格外扎眼。
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随着刘烨的目光头，看向城楼。
多年后，依然有当时在场的士兵如此回忆道：那一幕，深刻地让人难以忘怀。
城上，站着一个女子，站在飘飞的雪花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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