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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) 第三百八十七章 教育为先
李世民满脸阴霾，冷厉的目光让李承乾全身冰冻，而身侧的崔几瑾却仍温润如玉，不断地温暖着他的心。他想侧脸看，却又被头顶那道如刀如剑的目光压制得喘过气来。这是好多年不曾有过的感觉了。他微微有些失神。细细算来，已经有十年，十年前的自己，是多么狼狈不堪，每每见到这位帝王，便如同老鼠见了猫兔子见了虎，那淡淡的、失望的目光，让他透不过气，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。
耳边，一个温和如三月春风般的笑声轻轻响起，立即融化了书房内冰冻的空气。崔瑾淡淡地笑着，无畏地看向御案前的帝王。看到那漆黑如深渊的双眸，李世民的唇角抽了抽，眼中一缩。
“岳父大人息怒，小婿既然如此做，自然是有理由的。”崔瑾浅笑道。
李世民唇上的短须抖了抖，居然，这混小子不担心不害怕，难道真是自己对他太过宠爱，所以才纵容得他无法无天。如今还尚未在朝堂上任职，若是他日得了高位，还不知会如此猖狂。他眯缝着眼，隐藏着眸底的狠厉和杀意。“说，是何等了不得的原因让你诬陷他人谋逆！”李世民深吸一口气，竭力忍耐着心头的怒火。
崔瑾轻轻地瞟了不远处的木椅一眼，心中暗叹：“从未想到，来到这大唐，居然也学会了跪伏于人前。”他垂下眼帘，双手成拳，笑自己太过执着。前世今生，加起来已过知天命之年，却仍是热血沸腾，恨不得将这中华大地打造成铜墙铁壁，让这世界为华夏而战栗。却想不到，这江山仍在帝王手中，自己，不过是一颗冲锋陷阵、暂时不可缺失的棋子。
“圣上可曾信我？”崔瑾淡漠地问，声音清冽如水，缥缈无边，似乎随时都能消失。
李世民皱了皱眉，很是不喜心头的不适和不安，淡淡地道：“信若何，不信又若何？”
唇边一抹轻笑，崔瑾站起身，一手负在身后，如玉的脸庞微微上扬，阳光穿透窗棂洒落在他身上，慢慢融合。李承乾抬起头，惊讶地看着崔瑾，伸出手，想制止。
“大胆！”这两个字哽咽在李世民喉间，怎么也吐不出来。因为，此刻，他发现自己居然也要仰视这个少年郎，居然升起膜拜之心。突然，他惊醒过来，面前之人，可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，自己怎能让他给自己下跪？“你……一路劳顿，且坐下说话！”他暗暗羞恼，艰难地道，“承乾，你也起来。”
李承乾惊讶地张了张嘴，谢恩起身，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崔瑾，却不敢入座，只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。
崔瑾端起木几上的茶盏，轻轻闻了闻，放下，叹道：“烹茶技术不过关，浪费了如此珍贵的茶叶，若是哪日圣上有闲，我让随从知术教授您身边的侍从。”
李世民差点被口水噎着，轻咳一声，声音柔和地道：“以后再说，你先解释为何要陷……咳咳，为何要将那些兵器放在那地窖中。”
面容一正，崔瑾正色道：“赵郡李氏在五姓七宗之中实力偏弱，选择他们，也是无奈。博陵崔氏乃世家之首，又是我本家，自然不成；陇西李氏是母家，不忍心；范阳卢氏，不仅是外祖母的娘家，也是我未来的岳家，着实为难；而祖母，又出身太原王氏，她一向对我父亲偏爱，不好意思动手。算来算去，便是清河崔氏、荥阳郑氏和赵郡李氏，原本是打算将荥阳郑氏牵扯其中的，却时间太过仓促，那些贼人距离郑家别院太远，来不及了，所以，只好退而求次择了赵郡李氏。还好，那个李氏嫡子李游愚蠢，虽然知道自己是被人陷害，但我的手下办事利落，丝毫无破绽，所以，为了免除清洗之忧，不得不签订一系列协议，并尽力说服其他各家。”
李世民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，追问道：“你不也是世家嫡子么，难道就不担心怪罪？”或者，是已经说服了博陵崔氏族长，崔瑾的祖父？
崔瑾摇摇头：“谋划多年，终于让他们对我的依赖性越发强，直到不可或缺。可是，仍是没有十足把握让他们听从，所以，只得出此下策。好在，江淮两道的世家已经被打压下去，尽在掌握中，再加上关内道，也算勉强能试行了。”
谋划多年？李世民心中大骇，如此推算，至少应该是去江南之前？如此心智，着实让人惊心。眸底不断闪烁，脑中不断盘算。
崔瑾轻轻叹口气，伸出手来，那骨节分明的双手，白皙如玉，他的脸上却含有淡淡哀愁、不屑、自嘲：“这双手，不知间接沾染上了多少血腥，梦里醒来，都自我唾弃。‘泽国江山入战图，生民何计乐樵苏。凭君莫话封侯事，一将功成万骨枯。传闻一战百神愁，两岸强兵过未休。谁道沧江总无事，近来长共血争流。’多少次，都不忍心，但总又见不得我华夏人被人欺凌，见不得未来这华夏大地被人践踏，所以不得不硬下心肠，将一个个无辜的生命推进那深渊。”
阳光中，崔瑾的身影越发淡薄，似乎随时都要消失在眼前。那浓密的如羽翼般的睫毛遮挡住了所有的神色，只感受到他全身散发出的苦涩。唇边浮现一抹自嘲，他放下手，嫌弃地甩了甩，似乎要甩去满手的血腥。“罢了，罢了，与其自我蒙蔽自欺欺人，还不若正视一切，待华夏江山坚固，待华夏人觉醒，自会归去。”他轻轻地道，一声声轻叹，落入李世民和李承乾耳中，却如那雷鸣，震得他们心跳如鼓。
“表弟，你……”李承乾忍不住骇然出声，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愁虑。
崔瑾淡笑着看了他一眼：“还有些时日呢，最多再容我十年，原本是计划双十不悔之年便离开的，又怕太急太快，反害了大唐，所以，便多待些日子，也请圣上和太子能再容忍一阵、信任一阵，那时，华夏将站在世界之巅，让数十亿生灵为之膜拜。”
清风云淡之间，透露出丝丝凌厉，豪迈之色尽在一言一词。李承乾只觉得喉咙似乎被堵塞，说不出话来，就担心一眨眼间，面前之人便要融化在烟雾般的光线中。
李世民的心一起一伏，上下颠簸，长长地吐了口气，沉声道：“小十三郎何须如此，某，自然是信你的！”信如何，不信又如何？想想这些年，他哪一件不是为着皇家着想，为着大唐着想？即便这赵郡李氏全部覆灭，又若何？自己不是一直在盘算着打压这几家么，只是这几年与他们合作甚好，而他们也极为恭谨，所以才一直无法下手。
前世今生，崔瑾都是个温吞的性格，即便是再如何羞恼，再如何难堪，都能保持冷静和沉着。这是性格使然，但在旁人看来，却是那仙人风姿，淡薄，清冷，疏离，卓然，飘渺，让人叹之。他轻轻地弯腰点头，谢过李世民的信任，从身旁的皮包中再次掏出几叠装订好的厚厚的纸张，放在御案上。“这些年一直在思索，结合大唐当前的形势，终于拟定出几个方案，恭请圣裁。”他笑道。
《教育改革方案》、《大唐海军创建设想》、《成立商务部的若干建议》、《将才选拨制度》。大致翻了一下，李世民眸中不断闪烁，手微微颤抖，这是要实施大变革啊，如今大唐国内稍稍平稳，国库刚刚充盈，与世家的关系也正处于和谐相处期，若实施教育改革，提高商人待遇，实施武举和开设军事院校，会不会引发地龙翻身？
崔瑾解释道：“许多年前，我便想提出开办基础教育，广泛吸收寒门学子，可是，刚刚出口，便被驳回。但国家发展，离不开人才培养，而这人才，不能单单从士族中选择，不然，这朝堂便免不了被人把持，或是形成一言堂，或是成为互相攻击较劲儿的工具。前几年，是因为国库空虚，各州各道均被世家士族把持掌控，所以，我只得从经济入手，先将几个顶级世家扭在一起，让其逐渐依赖。虽然，这些年他们也赚翻了天，但关键的核心的技术却无法掌握，比如造纸术、印刷术、造船技术、炼铁炼钢技术、火药制造技术等等。”
崔瑾叹息着。无论是哪个朝代哪个时代，社会的大部分财富都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，就如那黑社会一般，打压了旧势力，立即又诞生了新势力，受苦受累的还不是老百姓。老百姓是最容易满足的，只要让他们吃饱穿暖，给一个相对公平安全的环境，他们便心满意足了，便以为那当权者是最为圣明的。
世家阀门总是高高在上，总是以为他们无所不能，总是以为自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。自汉以来，汉族士人讲究门第出身，这种影响甚至波及到胡人政权，“魏主雅重门族，以范阳卢敏、清河崔宗伯、荥阳郑羲、太原王琼四姓，衣冠所推……”，到了大唐，在时人眼里，山东士族最高门也即天下士族最高门。以博陵崔氏、清河崔氏、范阳卢氏、陇西李氏、赵郡李氏和荥阳郑氏这五姓七望为首的世家也为各朝各代所倚重。但是，任职中央朝廷，把持地方政务，便真的安枕无忧了么？便真的能长盛不衰了么？每当朝代更迭，每当中原被侵，有几个世家能安然无恙？在皇权面前，在战争面前，世家所谓的强势又算得了什么？皇权会更迭，世家也随之沉浮，“旧时王谢堂前燕，飞入寻常百姓家”。可惜，他们总是看不清，看不到，看不透。
“圣上放心，只是在关内、淮南、江南三道试行义务教育，而这三道，也不是全面铺开，可以选择几个人口较多，稍微富裕的地方，然后，可以加上吕宋、流求、爪哇等地，都是白地，更好实施不是？琼州也算上，如今那里富裕得很，船只每日往返，颇为热闹。”崔瑾慢慢道来，不急不缓，如同他的性格，“可以将教育这块儿从礼部剥离出来，单独成立教育部。本来，我还想哄着父亲到别处去任职，再打造一个繁华江南出来，可惜他厌烦了，居然提出明年便告老还乡。”
李世民听着不禁好笑，三十几岁便要致仕，这不是开玩笑么？他心头一动，道：“你的意思是，将你父亲放到教育部去？”
崔瑾点点头，笑道：“我答应他想圣上求个清贵的职位，既然他喜欢寄情于书画，那便便为大唐的百年大计做一番贡献！其实，我倒是觉得让他多到几个地方待几年，真是浪费了他的手段和能力。哎，都是祖母和伯父将他宠坏了，养成了惫懒的性子。”他无奈地摊摊手。其实，老爹是极有能耐的，看他敲打那些世家是手到擒来，看他打理事务是得心易手，看他使唤官吏是如臂使指，细细想来，自叹弗如。因为，自己一向太过讲情面，往往硬不下心肠，下不了狠手。
李世民忍住笑意，冷哼道：“哪有如此评价你父亲的？你父亲确实很有能耐，不过，百年大计，教育为本，让你父亲推行此政，也可名传青史。”
“只是太得罪人！”崔瑾笑道，“所以，今年，便现在扬州、楚州、润州、苏州、杭州、越州、台州、温州、福州、泉州等地试点。”他取出一张地图，一一点着。
李承乾也走上前观看，道：“都是沿海地区？”
崔瑾点点头：“正是，这些年搭靠着大唐皇家远洋贸易的船只，这些沿海地区也赚了不少钱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，所以，江淮两道的税收才增加如此快。即便是攻打流求等岛，我们都没有停止海上贸易。现在，倭国、高句丽、百济和新罗等地也建立了停靠的码头。此番回去，我便着手往波斯湾、希腊、罗马行进，如此，将另一条航线重新连接起来。那条线，比当前来说，可获取数十倍百倍的利润。至于更远的地方，只能今后再做打算了，或许，得等我安定下来，才有心思去探索。”最后，他模模糊糊地道。等安定下来，便能带着妻儿老小去寻一片环境优美、无人干扰的地方，舒舒服服地晒晒太阳，闲闲散散地出海钓鱼。哎，为了那一天，自己还得辛苦若干年。
想到不是全面铺开，只是在某些地方试点，李世民心里稍稍定了定。虽然对世家恨得咬牙切齿，但鉴于杨广覆灭的教训，他可不敢贸贸然地打压世家。若是有世家之首的博陵崔氏自己实施，嘿嘿，皇家在厚稍稍推一推，无论如何都会立于不败之地。咳咳，稍显不厚道了。不过，这可是小十三郎自个儿提出的。
崔瑾哪里看不透李世民的心思，轻笑道：“圣上或许不知，在我临走前，吴郡顾氏全族投到我门下。所以，圣上不必担心到时候没有老师授课。”
李世民一怔，脸上的笑意凝固。“全族？以儒学传家的吴郡顾氏？”他不敢相信。
崔瑾耸耸肩：“可不是？他们自觉对不住我，又被各家打压，所以忍辱负重投入我门下。原本是找我父亲商议的，但父亲却觉得博陵崔氏已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风头过盛，便推到我这里来了。正好，我眼馋他们的师资力量，所以敲敲打打便收下了。”
李世民听得张目瞠舌，这样也行？哎，怎么不投到皇家门下呢？难道皇家的实力还比不上这个十几岁的小儿郎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