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康熙、雍正、乾隆三朝真相 卷二 红粉之灾 第49章

作者:罗石贤著 分类:校园 更新时间:2020-08-18 11:17:20直达底部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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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刘统勋冒死谏新主

    狱神庙开监释冤官

    乾隆皇帝,是个自视才学很高的太平天子。他不像圣祖爷要南征北剿,除鳌拜,平三藩;也不像雍正帝要杀兄屠弟、鸩占雀巢才能坐稳龙椅,他登基之时三兄弟中惟一的政敌弘时已被先帝处死。他的才学无用其技,便使到了另外的用途上。

    乾隆改元后元年春正月,他便诣堂子行礼。至观德殿更素服,率诸王、大臣诣慈宁宫向太后行礼朝贺。然后回到太和殿受群臣朝拜。接着,乾隆和翰林院那些个博学鸿词名儒,把世界上最美好最高贵恭敬得令人肉麻令人作呕的词汇,给他的先皇祖考妣大加谥号。

    他给太祖加的谥号曰:

    太祖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睿武端毅钦安弘文定业高皇帝。

    孝慈皇后则尊谥曰:

    孝慈昭宪敬顺仁微懿德庆显承天辅圣高皇后。

    太宗谥号曰:

    太宗应天兴国弘德彰武宽温仁圣睿孝敬敏昭定隆道显功文皇帝。

    孝端皇后尊谥为……

    如果要把从太祖直至雍正――世宗的谥号全都写出来或请你念一遍,非要成神经不可。

    这是中国独有的帝王思想的思维定势和逻辑:窃以为把天下最美好的词句加在他们先祖和他们自己的头上,他们在老百姓心目中就永远拥有高不可及的光耀形象。殊不知他们人还没死,民间就广为流传着有碍他们尊容的宫廷秘史,臭不可闻的荒淫腐败的传说故事。这正合了民心是杆秤,民心才是历史。

    就在乾隆谥号满天飞,庆祝、朝贺、大祭、大礼喜气洋洋忙个不停的时候,老天爷正在悄悄撒下一张威胁太平天子的灾难之网。雍正朝的暴虐、专横和好大喜功,已经结下吞噬不尽的苦果。

    这天,乾隆像往常一样五更起来早朝,还是像往常一样,高无庸等太监、侍卫前呼后拥。过一座宫门放一颗爆竹,来到乾清宫,那里的玉阶下已黑压压跪了一大片六部九卿的朝臣。他们都是闻听年轻皇帝的爆竹声,马不停蹄从各府衙赶来的,由六十五岁的三朝宰相张廷玉领班(满宰相鄂尔泰因病请假了),新起用的协办总理事务大臣讷亲、海望、徐本,列班在前。

    乾隆进入大殿,众臣在张衡臣率领下鱼贯而行,进入大殿跪伏叩首,山呼万岁。

    早朝亦如往常――乾隆皇帝说了一些新朝如何国泰民安,天下升平,慰勉群臣要如何勤政的话;首领大臣某位尚书阁老,面呈了几句新主如何英明聪慧的颁词,最后由高无庸唱诺:

    “有本奏本,无本退朝!”

    “臣,刘统勋有奏本!”

    这时,在雍正朝当过户部侍郎的刘统勋,毅然出班,高举一本厚厚的奏折,跪伏于地。

    这真是一石激起千重浪,大殿上的气氛为之一紧,连潇洒自若的乾隆也为之一怔。

    刘统勋是个四十六七的黑大个子,身材魁梧,浓眉豹眼,额角高耸,脑门顶刮得青光瓦亮。一副倔傲不羁的模样,连项脖子都像钢板犟扭着,仿佛轻轻一碰就会“吭”一声弹了起来。谁都知道这“强项令”出班递折子,决没有好事。

    “递上来!”乾隆目光如电,“电”了刘统勋一眼,极力用平静的语调说了句。

    “扎!”

    高无庸躬身上前,来到刘统勋跟前悄悄耳语了一句什么,拿过刘统勋举在“光瓦”上的奏章,退了回去,双手捧着呈送给皇上。

    乾隆接过奏折,翻开看着。看了几行,脸色陡变,拿折子的手开始微微颤抖。看了不到一半,把奏折往龙案上重重一甩,用一双狰狞的怒眼狠狠盯了跪伏于地的刘统勋一下。乾隆两手捏拳,拳头捏得咕咕咕作响,倏的立起身来,心想发作。但又把火气强压下去,站在那儿,背过身去,耐着性子把奏折看完。

    本已获准“平身”的众臣,见乾隆如此盛怒,那二十五六岁的人竟已气得浑身发抖,挺直的脊椎弓了下去,忽又弹了上来,如此反复了三次。知道雷霆震怒,大祸即将临头,先是张廷玉带头,又齐刷刷跪了下去。大概乾隆听到了跪地声,猛一转身,怒吼一句:

    “跪什么跪?散朝!”

    众臣仿佛遇到了特赦,爬了起来,争先恐后退着身子挤出了大殿。

    刘统勋兀自仍跪在那里。

    张廷玉退到门口又停住了,回过身来,乾隆朝张廷玉挥了一下手,瓮声瓮气道:

    “衡臣你走,这……与你无关!”

    “万岁息怒,保重龙体。”张廷玉叹了口气走了。乾隆吩咐高无庸:

    “把殿门关上!”

    殿门关上了。大殿空落落的只剩下站着的皇帝,跪着的谏臣,连高无庸、侍卫、太监们都感受到了强烈灼人的**味,退得远远的,退到了帏幕之外。

    乾隆像一头暴怒的失去控制的雄狮,在大殿上龙腾虎骧地走过来,走过去。他两次走过刘统勋身边,抬起脚恨不能一脚把这贰子逆臣踢死。但脚抬起来,又放下,放下又抬起来,最后,倒像他自己成了一头受伤的猛兽,退到阴暗的大殿一角,舔噬伤口去了。过了好一阵,他蓦然从黑暗中发出一声咆哮:

    “刘统勋,你不怕死吗?”

    “皇上,”刘统勋愣登直了直身子,“臣下已经准备好了两口棺材。”

    “两口棺材?”乾隆也是一愣。

    “给我自己一口,给我儿子刘墉一口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儿子刘墉?”乾隆狞笑道,“朕要砍你的头,也还没决定就要砍你儿子刘墉的头,你为什么要把你儿子也搭上?你以你父子两代的人头,来要挟朕吗?你要用死来谏朕,说朕是一代昏君吗?”

    “皇上即位改元,新朝伊始,万岁少俊聪颖,是天下万民之福!万民之希望所在!”刘统勋犟扭着的脖梗,“吭”一声直了起来,无所畏惧不慌不忙款款而言,“但是,臣下所奏句句是实,前朝留下的苦果,你吃也得吃,不吃也得吃。雍正四年,黄河断流,赤地千里,饿死饥民三百六十多万,八年江南水灾,中原大旱,又饿死四百多万,天下苍生要的是活命呀,皇上……”

    “朕,朕……”乾隆终于不能一脚踢死这贰子逆臣的原因,就正因为他奏章揭露了残酷的事实,“朕不是瞎子,还用得着你来瞎奏?”

    “皇上,您在藩邸时,下臣曾陪您去过山东、河南暗访,您是见过一些真情实况……”刘统勋忽地从袍褂里唰地抽出一个画卷,举了起来,“但是皇上,您还有没看到过的东西,就连做过多年户部堂官的微臣,也不曾见过。这是一位心地善良的画师、高僧,花了三年时间,对着饿死的饥民,一个个画下来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,那是什么?”乾隆走了过来,想看又不敢看地说道,“你,你把它展了开来!”

    “遵旨。”刘统勋葡伏着,在地上展开那位高僧画的《千里饿殍图》。

    乾隆凑了过来,看着,看着,像见了阎罗地狱火海血湖的惨景,两眼惊恐地圆瞪着,身子晃了几晃,差一点栽倒在地。他勉力扶住自己的头,呐呐地说:

    “刘统勋呀,刘统勋……朝廷大臣,四方疆吏,处处歌舞升平,人人争拍朕的马屁……为什么你独独要向朕献这鬼《千里饿殍图》。以大清江山之大,哪一朝哪一年没有水旱之灾,哪一年没有逃荒乞讨的饥民?你在户部当差,不就是管的大清皇仓,每年都要拨皇粮赈灾吗?前些日子称了黄河之水,朕知今年又将是大旱之年,朕不是已经准备开仓赈灾吗?”

    “皇上,大灾之年,开仓不如先开监!”

    “开监?”

    “您也知道,”刘统勋见自己的苦谏开始奏效,遂放开胆子来,干脆说个透彻,“雍正朝晚年,不少封疆廉吏能吏,都因根治水旱灾害,整治水利而亏空,不分青红皂白逮捕入狱。云南巡抚杨名时、浙江巡抚卢焯就是;而像田文镜那样的酷吏,还有背着朝廷贪污受贿的赃官,却受奖掖大行其道。历来大灾大贪,连赈济灾民的钱粮都落入了私囊。皇上,灾年开仓赈灾之前,如若不先开监,让那些为皇上忠心办事的廉吏能吏各复其位,一切便都是竹篮打水,功篑一亏呀!”

    “你起来!”

    刘统勋望着乾隆,仿佛没听懂他说的话,仍跪在那儿眨巴着眼睛。

    “聋了吗?”乾隆忽地尖叫一声,“刘统勋,朕叫你滚起来!”

    刘统勋惶惑地爬了起来,瞅着乾隆呐呐地:

    “皇上……”

    乾隆背过身去,好一阵才自言自语地道:

    “你屡屡诋毁先帝,朕本当砍下你的脑袋……罢了,先寄放在你光秃秃的脑顶上吧。刘统勋,朕准你的奏,你就跟傅恒、刑部尚书孙嘉淦,先去清理狱神庙,把那些真正的廉吏能吏放出来,改元新朝要人办事呀!”

    “臣――”刘统勋伏地深深磕头,“领旨!”从地上卷起那张《千里饿殍图》,站直了,犹豫地问,“这……这张图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留下,对任何人都不要说有这张图。”

    “是,皇上圣明。”

    “圣明个屁。”乾隆好像打了败仗的阉鸡,对刘统勋挥挥手,唤高无庸过来,回寝宫去了。

    傅恒、刘统勋受皇帝钦命,协同刑部尚书孙嘉淦,清理庶狱,减少积案冤案,以此邀天之幸。

    这天傅恒策马来到鲜花深处胡同,又转两个弯儿,便是养蜂夹道。傅恒远远一看,见刘统勋站在狱神庙前等着自己。他翻身下马,将缰绳随手撂给家丁,一脸春风迎了上去笑道:

    “来得早不如来得巧,我料定你怎么也得过了申时才来,你却先来了一步。”

    “给六爷请安。”刘统勋不卑不亢地道,“卑职也是刚到。六爷是坐纛儿的,下官怎么敢怠慢?”

    说着,二人走进狱神庙。

    这狱神庙说是“庙”,其实早在康熙朝就改作了临时拘留所,从这里往南一箭之地,便是刑部大牢。康熙年间狱神庙由内务府的宗人府管辖,是专门囚禁犯法的宗室贵族的地方。老怡亲王允祥、大阿哥、十阿哥都在这里蹲过禁闭。北京人戏称“落汤鸡留所”,也许因为名声不好,自雍正三年便改隶大理寺管,后又划归刑部,专门囚禁待审未决的犯罪朝廷大员。

    一路走马,两人都是一身大汗,可一进了狱神庙,阴森森怪惨惨的一股风一吹,汗没了,倒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来到正殿,丑八怪孙嘉淦已经在那儿坐等,傅恒见了孙尚书,嘻哩哈啦一笑道:

    “孙大人,你蹲过狱神庙,现在当刑部堂官又管狱神庙,应该有亲身体验啊。”

    “六爷,刘大人,”孙嘉淦跟刘统勋年龄相仿,也是刘统勋一类的强项令,在康熙、雍正朝也是几起几伏,下狱,外放,回京,官场励练久了,也就油了。他以谐对谑地说道,“当年方苞蹲刑部大牢,写出了传世之作《狱中杂记》,可惜孙某不是方先生那样的料,蹲了大牢白蹲了。六爷是位大才子,可惜六爷又无缘了。”

    “难说,哪天皇上不高兴,把我傅恒送进狱神庙,还要请孙大人多多关照啊!”

    “真要这样,孙某就有幸巴结六爷了。”孙嘉淦说笑几句,转对刘统勋说,“刘大人棺谏、死谏,才有今天清理刑部庶狱之举。下官已略略清点,狱神庙现关押朝廷命官人犯一百零二人,其中六十五人系无罪之人,其中包括杨名时、史贻直、原浙江巡抚卢焯、原刑部侍郎董九成,还有因贵州苗务牵扯下狱的原刑部尚书张照、扬威将军兼贵州巡抚哈元生、副将军董芳以及元展成、德希寿等人;此外大狱中还关有历年在西北用兵失察论斩的大将军傅尔丹、岳钟麒、陈泰等重要将领。”

    “噢,哟!这里头真还是大清朝一个人才库哟。”傅恒逗儿郎当说。

    “孙大人,”听到此,刘统勋讶异地问道,“你身为刑部尚书,是管全国刑狱的。你知道全国监牢中,关了像狱神庙这种无辜官员有多少吗?”

    “下官正在责令各省统计。”

    “估计有多少?”

    “少说吧,二千余人。”

    “最多多少?”

    “也就三千人左右吧。”

    “唔,真不少。”傅恒点头。

    “六爷,”刘统勋虽是粗人,但深知傅六爷乃是皇亲国戚,冤狱要办好,少不了他在皇上那儿多多说话,思谋着道,“咱们是否先去狱中看看,再分头审察案卷?”

    “好,好,”傅恒起身,“孙大人,一切都由你安排好了,我们跟你走。”

    “请。”

    孙嘉淦打头,领着傅恒、刘统勋朝阴森森怪惨惨的牢房中走去。前面狱司提一串丁当作响的钥匙,打开一层又一层铁栅门,一路走,傅恒一路哼念着:

    百岁光阴一梦蝶,

    重回首往事堪嗟。

    今日春来,

    明朝花谢,

    急罚盏夜来灯灭。

    想秦宫汉关,

    都做了衰草牛羊野。

    不恁么渔樵没话说。

    纵荒坟横断碑,

    不辨龙蛇。

    孙嘉淦回头笑道:

    “六爷,您好兴致。”

    “给自己壮壮胆而已。”傅恒话犹未了,猛听黑暗深处一声惨叫。三人悚然止步,那老狱司却说:

    “大人,没事。狱中经常有人白日做梦,发出声声惨叫,甚至如野兽般的嘶吼。”

    “快往那边看看!”孙嘉淦打头,来到一关押大官重犯的单人牢房,老狱司指着突然寂静的阴暗处道:

    “这里关的是原刑部侍郎董九成。”

    “是董大人……”刘统勋急上前呼唤,“董大人!董大人!”只见铁栅下卷曲着一个瘦老头,乱发遮住了又黑又瘦的脸,却如一截朽木般倒在那里一动不动。孙嘉淦似乎看出了什么不测,急令:

    “打个牢门!”

    狱司开了牢门。刘统勋跌跌撞撞跑进去,扶起董九成一看,他已悬栅自尽,尸体都凉了。

    “董大人……我们竟是来迟了!”刘统勋抱着董九成干瘦的遗体,一步步走了出来。蓦然间,铁栅两边的昏阴中卷起一阵狂呼海啸:

    “董大人,好走!好走――”

    “杀了我吧!雍正……你杀了我吧!”

    “天哪!你们把我抓进来三年了,不杀不审,我受不了啦,受不了哪!让我死!”

    “死啊……让我去死!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……雍正,你来砍头吧……”

    连傅恒这等逍遥公子,都被这惨景吓得面无人色。倒是刘统勋胆壮,大呼一声:

    “雍正帝龙御归天了,现在是乾隆爷的天子,你们不必瞎嚷嚷了。真金不怕火,怕火非真金。皇上已令傅六爷、孙大人和本官清理冤狱,错案冤案不日就能昭雪,你们就等着吧!”

    监内立即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回到大殿上,孙嘉淦激动地说:

    “六爷,刘大人,我们三人一起去请见皇上。这些人再不开监放人,只怕有的都熬不过去了。下官来刑部时间不长,原来狱神庙是先帝钦犯,不好过问。最近才看案卷,大都事出有因,查无实据。”

    “孙大人说的极是,”刘统勋附和道,“这些所谓钦犯,原来同朝为官,谁不了解谁?都是大行皇帝一时之怒一人之好恶,就关进大牢,不议不审,谁能经得起这等折磨?咱们不能按部就班等下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走吧!”傅恒也被董九成之死受到震撼。

    经傅恒、刘统勋、孙嘉淦面奏,乾隆陆续在他们的审案折子上朱批,从狱神庙先后释放出杨名时、史贻直、卢焯、原原刑部侍郎董九成(已死,释罪昭雪)。

    元年七月,免崔起潜罪。九月,免哈元生、董芳、元展成、德希寿等人贻误苗疆罪。

    二年正月,释放王士俊。四月,释放傅尔丹、岳钟麒、陈泰……

    狱神庙最后剩下一个原刑部尚书张照,这是雍正驾崩后没几天,宣告天下弘历为新皇帝尚未登基改元的服丧之期,由乾隆下令召回张照,一个月后下狱治罪。

    大约到了六月的一天,张廷玉把张照的案卷移交给傅恒,因为皇上叫傅恒和刘统勋去传旨审问。刘统勋与张照没有任何瓜葛,而张照却做过乾隆、傅恒的师傅,所以让刘统勋做了主审。

    “唉,想不到今天要我傅恒来审张照……这,这张得天是我的老师呀……想当年,跟他学音律,学琴棋……我才六岁,他就把着我的手练字,他可是当今大清朝最著名的书法家呀!”

    刘统勋见傅恒说到这里,用手掩面,泪珠已然滚滚而下。其实方才乾隆接见他,说到张照,也是这样,一副挥泪斩马谡的情肠。

    张照犯的不是平常之罪,数十万军士由他请缨,劳师糜饷进剿扫荡叛苗,偏生被几千散兵游勇苗族土人打得焦头烂额,人仰马翻,谁好给他说项开罪?一介书生,儒学之士,谁叫你去请什么缨,还要立什么军令状?雍正临死前听到张照打了败仗,咬牙切齿骂骂:

    “真……真是,百无一用是书生!”

    “六爷,伤感没用。”刘统勋安慰傅恒说,“咱们也只能尽力而为,叫张老夫子少吃点皮肉之苦。往后的事……这事我不叫六爷为难就是。我与张照没有师生之谊,这个黑脸由我唱,您只坐着听就是。”

    “据你看,”傅恒唏嘘一声道,“他这个罪该定个什么刑罚呢?”

    “凌迟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凌迟?”傅恒吓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凌迟还够不上,”刘统勋道,“与其说他犯国法,不如说犯的军法。遗误军机,坐斩难免!”

    “就救不了一命?”

    “至于法外施恩,”刘统勋慢条斯理地说,“我们做臣子的不敢妄议。”

    “真是自讨苦吃……”傅恒也不知是说自己还是说张照,再叹一声,“请他过来说话吧!”

    提狱吏传过话去,一阵铁门丁当作响,铁索锒铛响了过来,项带黄绫包着的木枷的张照,步履纹丝不乱登登地走上了狱神庙大殿。

    还是个才四十出头的汉子,张照却已是张廷玉那样的三朝旧臣。康熙四十八年中一甲进士时,他刚做过十四岁生日,名符其实的少年才子。胪传过后即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,为康熙编辑《圣训二十四条》。雍正年间,又奉旨加注,改名《圣谕广训》,颁发天下学宫,至今仍是天下学子必读的功课。

    四年前,他是刑部尚书,管着狱神庙,现在却成了这里的阶下囚。他十分讲究仪容,虽然戴着刑具,可一身袍服仍洗得干干净净,熨得平平整整。白净脸上神态安详,完全没有一般钦犯落魄之相。

    张照走上大殿,怔怔望着迎出台阶的傅恒、刘统勋两位钦差。

    “给张大人去刑。”刘统勋见傅恒一脸不允之色,只是站在那儿发怔,舞动胳膊吩咐道,“得天兄,上来坐,咱们先谈谈。”

    张照被取下木枷,似乎恍然醒悟,走上一步。傅恒将手让了让,自己先坐了主位,让张照坐客位,刘统勋在下首入了陪座。一时间三人相对无语。沉默了好一阵,傅恒咳咳嗓子,说道:

    “老师气色还好,在这里没受委屈吧。”

    “承六爷关照,这里的人待我很好。”张照说,“他们过去是我的堂属,现在谁肯难为我呢?”

    “前儿我过府去,还见过嫂夫人。”刘统勋与张照同时为官,其实关系也不错,“家里人都好,您不要挂念。夫人惦记着你衣食起居,还要送东西过来。我说不必,这些个事我都还关照得了。”

    “还是延清大人的情分,”张照内心突然一阵酸楚,“我自己作的孽心中有数。待结案时,如果二位还能给个方便,让其见儿女妻室一面,于愿足矣。”

    说着眼圈已是红红的。刘统勋点点头,看看傅恒,立身起来,正色地道:

    “统勋奉旨有话问张照!”

    神不守舍的傅恒,听见这事先商定的话,还是身子一颤,忙也立起身来,站在刘统勋身后。张照急忙离座,伏身跪在那儿眨巴着眼睛叩头道:

    “罪臣张熙听问……”

    “尔是文学之士,”刘统勋脸上木然无情,冷冰冰说道,“第一次苗疆事起,一抚平息,第二次再起,当时先帝并无派钦差大臣督军之意。据尔前奏,尔既不懂军事,为何再三请缨临敌,据实奏来!”

    “平定苗疆,改土归流的事,先帝决策并无差谬。”张照早知必有此问,已胸有成竹,“始作甬者鄂尔泰,力主改流,军事稍有失利,又惊惶失措于后,遂请旨停改。罪臣当时以为这是相互推诿,军令不一之故。自以为以一介书生主持军事必操胜券,正可为国立功,故冒昧请缨。如今既办砸了差使,罪臣自当受国法军令严惩,并不敢文过饰非讳过狡辩。”

    刘统勋和傅恒知道,事情的过程张照没说假话,但其实幕后文章是他的老师张廷玉,为了不使鄂尔泰的门生张广泗独占居功,张廷玉几次暗示,各省兵力没有个钦差大臣督军,难以经略。张照自己也想当一个风流儒将,这才招致惨败。

    “为将秉公持正,不怀偏私,上下一心才能同仇敌忾。”刘统勋复述着乾隆的话,“你能自动请缨,为何到任一月就密奏‘改流非上乘之策’·哈元生与尔有何仇隙?尔为何一味重用副将董芳,致使主副二将磨擦龃龉。尔是去征苗归流,还是去为哈、董划地分辖?”

    这是更要命的一问,挖到张廷玉与鄂尔泰分庭抗礼的根儿上去了。张照明知自己是将死之人,他当然不能扯到恩师张廷玉身上去。如今鄂尔泰病休,张衡臣主政,这是惟一今后能保全他家眷的一棵大树。这棵大树不能倒。他思量着说道:

    “这是罪臣调度失策,也属不谙军事之为。”又一想,不担责任也不行,“此时反躬自省,罪确也秉心不公。董芳文学较好,与臣私下里合得来,更愿他立功。此一私心,难逃圣鉴。”

    “你到底是去打仗,还是去吟风弄月?”

    “罪臣知罪,知罪!”

    到此问话已毕。傅恒听张照答话尚无大错,心里略略放心。刘统勋见傅恒无话,便大声叫道:

    “来人!”

    “扎!”

    几个戈什哈应声而出,刘统厉声喝道:

    “革去张照顶戴花翎!”

    “扎!”

    张照脸色苍白,踉踉跄跄摆了摆手,止住了扑上来的戈什哈,自己摘下了那枝孔雀翎子,双手捧上,又伏下去深深一拜道:

    “罪臣谢恩!”

    说着,在戈什哈押送下凄然走出大殿,去他应去的地方。傅恒追上两步,在后面大声说道:

    “老师保重……”

    刘统勋愣在那儿,仿佛受惩的是他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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