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浮生须臾 第八十六章 叔侄

作者:苏堂生 分类:历史 更新时间:2023-07-05 21:24:34直达底部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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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禅静院。

    砚生撞见苏衍气冲冲而来,知道这是兴师问罪来了,也不拦着,退出院外守着。

    左卿捧着小暖炉立在窗下,脸上没有一丝异样,只是凝视着苏衍,直到苏衍问他长孙熹之事,才勾起嘴角,笑中带着嘲讽:“你是个嫉恶如仇之人,何时也学那些儒家,以德报怨起来了?”

    苏衍此时满腔怒火,只想问个明白:“长孙熹养白面生,逛青楼的事是不是你散播出去的?她那几个白面生去长孙家哭闹,也是被你收买了吧?你的目的就是想要长孙熹手里的摊牌,你想调查暗市!”

    “何以见得?”

    “你去过暗市,我看见了!你应该不是去找什么人,更不是做买卖去的,而是在秘密调查,但是过去这么久了你却迟迟没有动作,看来你顶着墨斐义子的名头,在暗市是不可能拿到证据的。但是你发现了长孙熹在暗市卖过丫鬟,所以你就盯着她,直到被你抓住把柄。你之所以散播消息闹得人尽皆知,一来是让墨斐和长孙家反目,二来,借此机会逼迫长孙熹交出摊牌,你便可以找人顶替她混进暗市,深入调查!”

    左卿失笑道:“我不过是经过罢了,你就能联想出如此复杂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若我不知道你和西楼正在做的事,自然不会联想出这么多,但我知道,自然首先想到是你。可是为了调查而葬送一个女子的名声,是否太狠毒了?”

    “狠毒?”左卿吃惊的看着她。沉默了片刻,强忍住胸口的愤怒说,“若不行此法,要想纠察贪官污吏难比登天,你可知那些人有多谨慎,你以为个个都像尹卓、姬昱那样愚蠢?”

    “你这是强词夺理!长孙熹固然可恨,但你不该用这样的方法对付她,你这样做不就成了和她是一样的人!”

    左卿缓缓走近她,或许是因为强压怒气,整个身体微微颤抖,一张脸面无血色。他将她推开,与她擦肩而过,“明日一早你再过来,我会给你一个交代。”

    苏衍失望的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,想起在蒯烽镇的客栈里,他们曾像挚友一般,而现在,每一步都在算计。

    砚生从禅静院外疾步进来禀报:“他们出发了,如大人所料,长孙勋亲自护送。”

    “可有护卫保护?”

    “有四个,都是长孙勋的贴身护卫,长孙家未派人。”

    左卿起身走到门外,望着渐渐暗沉的天,重重叹了口气:“这个年过得一点都不好,连日大雪,江南应该会很冷吧。”

    砚生问他:“是立刻启程还是......”

    “多带些人暗中跟着,再去备些银两,不要被人发现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若水的寒夜仍旧繁华,街景热闹,人头攒动,酒楼茶肆门庭若市,更别提那勾栏瓦舍,莺莺燕燕的。

    高耸的城楼上,守卫兵居高临下,能将整个京都尽收眼中,可是这一切却与他们毫不相干,那些繁华奢靡只属于权贵,与他们唯一相干的,恐怕也只有这漫天飞雪。

    夜渐深,白茫茫一片中,左卿裹着斗篷,只露出一双缎面靴子,立在城门外不远处的石碑旁,若有所思地望着脚下这条路的尽头。砚生时不时瞅瞅他,心道:掌事大人看这条路足足看了半个时辰,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。觉得无聊,便问他:“苏先生应该很生气,您想好怎么哄了吗?”

    左卿瞥了他一眼:“你倒是积极,要不你买些好吃的去哄她。”

    砚生像是吃了个烫山芋,跳起脚来:“我哪有钱啊!我的工钱还不够她吃一顿的,您请才是。”

    左卿促狭的笑了笑:“我看你平时总是坑她,现在反而还不舍得?”

    砚生鼓起腮帮子,一脸被欺负的小媳妇样。

    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从城门内驶来,砚生站在前头,先左卿瞧见,立即收了嬉笑说:“大人,他们来了。”

    左卿没有反应,只静静地等着。

    马车缓缓停在石碑前,长孙勋探出头,见是左卿,立即下车,未到人前,已先拱手行礼道:“原来是左掌事,久仰久仰。”

    左卿上前一步,也拱了拱手:“长孙大人客气了,下官不过书院的管事,虽有官职,却进不了庙堂,无法同诸位大臣共商国事,能做的也就是管理书院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左掌事太谦虚,书院掌事一职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位置,你能一坐就是这么多年,多少人羡慕呢!”

    “下官不过是运气好,大人可别取笑了。言归正传,下官此次而来时有一件要紧事。”

    “何事?”

    “长孙姑娘。”

    “左掌事的话,本官怎么听不明白。”

    长孙勋瞬间警惕起来,一只手扒着马车,随时都要跳上去逃离此地。左卿早已料到他会如此,便急忙安抚道:“长孙大人不必惊慌,下官是真心想帮忙,您想,我何时害过人?在书院这么些年,大家对我的风评可是一直不错。”

    不错?长孙勋心里冷冷一笑,你可是墨斐培养的人,千挑万选出来的谋士!你的城府就像那深不可测的山峰下的深潭,鬼知道你暗地里替墨斐害过多少人!

    长孙勋压制住恐惧,对他说:“墨大人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?”

    “大人误会了,今次前来,纯粹出于个人,与义父无关。我只是想帮帮你们,仅此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事已至此,还怎么帮?如今也只能去楚国暂避风头,将来……将来也只能留在那儿寻一门亲事罢了。”长孙勋心中既惆怅又愤懑,自己落个什么下场都无所谓,只是可怜了自己这个侄女儿,年纪轻轻就断送了前程!

    马车里头的长孙熹突然低声啜泣了起来,长孙勋顿时乱了方寸,左卿安慰道:“若水风云变幻,处处危险,倒不如楚国安逸,也未必不是个好归宿。只是,为何不多派些人护送?”

    长孙勋叹息道:“说出来也不怕让你笑话,她爷爷本是最疼她的,现在因为这事对她恨极了,下了命令,不允许任何人插手,我便只能派几个兵部的亲信护送。”

    “若大人不嫌弃,下官这儿有几个得力人,武功不错,也是个嘴严的,不如送与长孙姑娘,在楚国也算是有个保障。”

    左卿对他们的遭遇并不怜悯,只不过装模作样关心一下罢了。但是长孙勋却听得感激涕零,连忙拱手感谢。

    左卿话锋一转,对他说:“大人没有子女,将长孙姑娘视如己出,可是却因为墨家公子,害得她在若水名誉尽毁,你不想为她出口气吗?”

    长孙勋震惊的看着左卿,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“左掌事这是…”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,恐惧的直摇头,“墨大人对你有恩,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下官的事,不必大人操心。大人操心的应该是长孙姑娘的将来。”

    长孙勋追问:“你的意思……”

    “当初两家联姻,关系和睦,你又替墨大人办事,你和长孙姑娘想必是知道些墨大人的秘密的,可是现在两家关系彻底破裂,此时你却与长孙姑娘一同前往楚国,难道墨大人会放心你吗?难道他不会认为你是潜逃吗?按照他的手段,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一个可能陷他于危险境地的人。”

    长孙勋握紧了双拳,却一直在犹豫,长孙熹钻出马车,紧紧抓住长孙勋的手,对他摇了摇头。长孙勋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,转头问左卿:“你说的,可是真的?”

    “我只想要我的东西,事成后会留下所有死士保护长孙姑娘和你一路南去,并留在楚国,直到若水太平。”

    长孙勋看了看身边的外甥女,终于松了口:“你想要什么?”

    夜色下,只有马车上的灯笼照亮周围,摇晃的光闪在两人脸上,忽明忽暗下,显得有些可怖。长孙勋被光晃的眼睛疼,耳边除了风声只听得左卿近乎没有情绪的声音钻进。

    告诉我关于金矿所有事情……

    金矿?!

    长孙勋没想到左卿竟然会问他金矿的事,他一直以为左卿是知道的……看来,墨斐奸诈狡猾,并未将左卿视作亲儿子!

    但是,他想不通左卿为何要背叛,墨斐对他的好都城人皆知,就算有所隐瞒,也已经比那歌弈剡幸福不知多少倍。让他更想不通的是,既然墨斐从未告知其关于金矿的事,他又是怎么知道的?

    长孙勋心里恐惧万分,不敢如实说,只是试探地问他:“什么金矿?”

    左卿倒是耐心十足:“想必大人是认得吴商的,他的账本记得清清楚楚,你们在凉山开采金矿,不过他只经手兵器交易,对于金矿也是一知半解,但是,你应该清楚。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”

    “到了这地步,还抱有幻想?”左卿冷漠的勾起唇线,“你不说,以后可就没机会了。”

    长孙勋双腿瘫软,惊恐的看着那站在忽明忽暗中的人,心中纠结了许久,最后还是败给了现实。他颓废地说道:“墨斐是在凉山发现了金矿,那还是七年前的事,起初我是帮他处理过金矿,主要是押送出境的事宜,但是他不让我见到具体位置,只让我准备好车队,在凉山等候罢了。凉山那么大,我也不知道它究竟藏在什么地方!我知道的并不比吴商多,墨斐疑心太重,连你都不能接近他的秘密,何况我?凉山周围大大小小和迷宫一样的山没个尽头,你没有明确方向便如同大海捞针。”

    “可有指示?”

    长孙勋苦笑:“能有什么指示,墨斐藏得太深,即使有人知道,那也是跟随他多年,把命都卖给他的死士,你觉得他们能告诉你?等你真的接近了金矿,想必也离地狱不远了。”

    左卿道:“凉山虽大,却也有尽头,若真的没有确切地点,我有足够的时间把它挖出来。”

    长孙勋嗤笑道:“你的一举一动逃不过墨斐的眼睛,你如何动身?就算你派人前往,那人只要进了凉山,便进了他的势力范围,别说找金矿,拔剑都困难!”

    左卿突然想起那日他刚到凉山和西楼碰面的时候,客栈外头总有那么几个神色异常的行人,那些应该都是墨斐安插在那儿的死士,那时他原以为不过是墨斐为了抓捕卫臻而派去的人,如今看来,是为了守住金矿!

    “不必为我担忧,我自有办法。”左卿转过身,走进光源,对长孙熹说,“还请长孙姑娘帮我一个小忙。”

    长孙熹警惕地后退一步,藏在叔叔身后,小声问:“你要我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暗市的摊牌,想必姑娘随身带着吧,对你也没用了,不如送与我,还能起些作用。”

    “摊牌?你,你如何得知?!”长孙熹慌张地看了眼左卿后,立即躲了回去。

    “长孙姑娘去了楚国,带着摊牌只会惹祸上身,我帮你处理了,对你,对长孙家都好。”

    长孙勋似乎并不知道外甥女还有这东西,吓得脸色惨白,对她呵斥:“身为女子不守本分,还不赶紧交出来!”

    长孙熹此时再没有当初的锋芒,叔叔下了命令,便只能双手奉上。长孙勋立即变了脸,笑着请左卿定要好好处理掉这东西。

    走之前,左卿又对长孙勋说:“长孙大人的好友俞乘风将军在边城任职,你们许久未见,想必甚是想念。这次难得离开若水,不如折道去一趟边城,请俞将军随你们一同前往楚国游玩一段时间。”

    长孙勋立即懂了他的意思,连连点头:“你放心,乘风与我自小相识,最是听我的话,我一定支开他,但是……若他的部下问起,该怎么应付?”

    “就说,有事离开一阵,不必多解释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夜色渐沉,两辆马车背道而驰,一辆驶向南方,一辆回了京都。

    左卿掀开窗帘一角探出头,安静的望着京外飞逝而过的雪景。

    寒冷终将过去,一切都要明朗了。

    转日,雪停,苏衍如约而至,裹着狐狸毛的斗篷,身后的阿臾还在打哈欠。

    她停在了院门外,并未进入。

    砚生从里头出来,不时回头看一下里头的人影。阿臾踮起脚尖往他身后查看,忍不住问:“你家大人不见我们进去,还真不出来啦?”

    砚生似乎有气,说话也不给面子,“你家先生好大的脾气,不问缘由上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顿,我家大人疯了吗,还想再被骂一顿?”

    阿臾自然是维护自家主子,当然要和他争个是非对错,当即扯着嗓子撸起袖子。砚生不想与她浪费时间,只能求饶,这才有机会对苏衍禀报:“我家大人已经派人护送长孙姑娘回老家,关于长孙姑娘的事也会尽力平息。以后长孙姑娘会在老家平安生活,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危险。其实苏先生也知道,长孙姑娘在京都树敌太多,能去楚国也是最好的结局。虽然我家大人是为了摊牌才揭发的长孙熹,但是当时实在没有其他法子了。暗市调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难以下手,有了摊牌,大人才有机会深入接触里头的秘密!”

    苏衍自然知道这些道理,她气的不过是左卿的手段罢了。那个曾在蒯烽镇的救下她的左卿,曾替她想办法在青楼卖草药的少年郎,那样善良平和,可是如今却像是变了一个人,让人完全不认识了!

    又或者,他不过是藏起了阴鸷的一面,不过是寄人篱下不得不伪装罢了。

    可是,只有这样的他,才能在这修罗般的京都生存下去,归根结底是自己活的太顺风顺水,不懂人心险恶。

    “告诉你家大人,我改日再来。”苏衍没心情再去见左卿,转身就要离开,砚生却拦住去路,一脸严肃,与方才判若两人。

    “苏先生,我跟你说句实话,大人其实…其实并非故意疏远你的……他是有苦衷的。”砚生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人的关系越来越生分了。

    苏衍觉得好笑,不是故意,难道还是情非得已?

    本不想与之废话,但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,“什么苦衷?”

    “苏先生可还记得在楚国的时候,我家大人对你如何?”

    苏衍想起在蒯烽镇的日子,如今却觉得讽刺。

    “大人不是一个无情的人,只是身在漩涡,无法随心所欲罢了。”砚生极力解释。

    “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我只能说,大人在做的事,千难万险,并非真心要将你推给西楼,只是儿女情长,他没机会了。”

    “没机会了?左卿说的?”

    苏衍以为左卿真的情非得已,她以为他对自己是有情意的,可是砚生回避的眼神让她明白,这些话,不过是砚生自以为是罢了。左卿终究是那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,可以抛弃一切的凉薄之人!

    阿臾听了他这样的诡辩,又是气又是恨,呛声:“你说这些有何用,我家先生已经与掌司大人定了终身,你家大人这时候冒出来算什么意思,是想横插一脚,生点是非来吗?!”

    “阿臾!”苏衍厉声喝住了她,看着阿臾为她出头,心里终于有些安慰,但是想到左卿还不如阿臾,又觉得凄凉,情绪无处发泄,干脆全撒在了砚生身上:“你以为我不知道他的顾虑么,我给过机会了,是他自己不要罢了,既然他不在乎,我又何苦吊死在这儿!”

    砚生一直以为苏衍是不知道这些的,所以才会对大人有怨恨,可是……她全知道!

    原来,大人所认为的为她好,在她看来是懦弱,和不珍惜。他甚至有些自责,若一开始自己能多劝劝大人,或许现在就不会给西楼可趁之机。他低下了头,不知该说些什么,好像自己再多说一个字,都会成为一把撒在伤口上的盐。

    苏衍方才说的话多少有些怨气,此时气消了,语气也缓和了许多:“砚生,今日你跟我说的话我很感激,你是一个忠心的人,但很多时候,你无法改变你家大人的想法。事已至此,不可能重新来过,我也没有那个心力去做,”苏衍无力地叹了口气,“身在这若水城中,并非只有他有难言之隐,只是他太懦弱罢了!”

    说罢,拉着阿臾转身离开了禅静院。

    望着苏衍离去,砚生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,最终化为一声叹息。

    砚生返回向左卿禀报,面前的人本微微挑着寡淡的嘴角,而后瞬间垂了下来。砚生心有不忍,却还是小心提醒:“既然已经无法挽回,大人还是保重自己才是。”

    左卿沉默了片刻,才缓缓说了句:也好。

    砚生心里不知已经叹了多少回气,突然发现自己最近可真是多愁善感啊!回禀完后,正欲离开,左卿突然叫住他,“凉山那边,可有信得过的人?”

    砚生想了想,对他说:“倒是有一个,已成家,一直是掌司大人在接触,但此人并无实力,恐怕……”

    “西楼认可的人自然有他的用处,你派人去告诉他一声,想办法混进凉山府衙,之后的事,等我吩咐。”

    砚生没多问,只道了声: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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